然而,剑阁所在,头顶一团白云掩日,无声无息地将小半座秦宫笼罩在令人惶惶的阴影之下。
被烧得只剩黑色焦炭骨架的剑阁就像一块丑陋的疤痕般死死嵌在恢弘壮丽的宫殿群中。
突兀,碍眼,焦黑,丑。
四个月过去,宫里的人们也只是把积落在一楼和大院中的黑糊废墟清理了大半,再架设高耸的竹筒脚手架以防倒塌,才勉强撑住了这座风一吹便要垮成粉末的黑楼。
这期间除了剑卿荆轲和几名相关的官员,还有王后与两位左右丞相都分别来看过,脸色一个比一个差,没人敢擅作决定,连王后都说:“只能等王上回来再听凭处置,且先放着吧。”
如果不是刚刚统一了全中国,嬴政这会儿便是要杀人来解气的。
“诸位真是好本事,夜夜巡守都防不住内贼,这么大的剑阁说毁就毁,寡人的藏兵……”嬴政低呵一声,猛然转身怒骂,“全他娘的没了啊!你们有谁!能担得起这个罪?!”
众臣俯首听骂,无一人敢出声。
秦王难得咆哮,半座秦宫都为之震慑。
但既然能哮得出来,就总比他冷漠寂静那副想吃人的样子要好上那么一丁点儿,至少说明还没到那个真要杀人来祭楼的份上。
跟他久的大臣们都知道,秦王真正的愤怒,在于不形于外的无言。
虽说在华阳太后去世后的这几年里,他愈发地随性了,想骂就骂,不再有意克制或喜或怒的情绪,可怒极不语的习惯依然没变。
荆轲琢磨着,不能让他再纠结于自己的收藏被付之一炬,而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到赵高通敌的正事上。
“王上,”他率先出列欠身道,“赵高教唆纵火、意图盗取无刃剑、与楚谍通敌,如何处置,还请王上定夺。”
嬴政瞪他一眼,想到确实还有这么个事,比楼没了更急待处理,慢慢冷静下来,背起手,闭目深吸:“把人带来,寡人要亲自审。”
……
……
赵高在王狱的二等牢房消磨了四个月,被蒙毅手下的文吏和王狱法官审来审去,把编纂的证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盼到他口中的“能给他做主的人”。
他双脚镣铐被带到嬴政阶下时,依然低眉顺眼的,仿佛还要来侍奉王上,头发也抹了水,理得一丝不苟,除了一副脚铐,竟也看不出他囚犯的身份。
同时参与这次审讯的臣子不多,以李斯和蒙毅为首,两位丞相旁听,荆轲作为剑卿在侧,任何与无刃剑有关的事情都要参与,同时也负责传讯证人。
赵高轻掸袖摆,俯首一拜:“微臣赵高,拜见王上,恭贺王上凯旋归来。”
他在狱中用巧言跟狱卒成功套话,得知秦国灭楚灭齐一统天下,投楚的企图彻底被摧毁,必须死死抱紧秦国才能活命。
“赵高!盗剑通敌,你可认罪?”嬴政直问。
他凌然回道:“微臣没有通敌,不认罪,也不知蒙郎中与剑卿为何要诬陷微臣,还请王上明察。”
嬴政事先听过了来龙去脉,有蒙毅和荆轲二人的证言,还有李斯手下耳目的证词,矛头直指赵高,他自当有数。
他只是没想到赵高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卒史,竟有这么大的反叛能量,烧剑阁、偷宝剑、通楚谍,这真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么?
而且被关押四个月还能保持这般的镇定自若,平静得异样,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赵高素来忠心为秦,天地可鉴,绝不会做出吃里扒外的畜生行径。”
听他这番大言不惭,荆轲都觉得刮脸,听得耳朵疼,不齿地摇摇头。
嬴政又道:“寡人再问你,剑阁那晚是不是你巡查的灯火?”
赵高一时气短:“是。”
“是不是你指使人纵火烧毁的?”
“不是!”他坚定地摇了一下头,满目真挚,“微臣管教不严,手底下出了心思不正之人,导致王上藏剑尽毁,微臣甘愿承担失察之责罚,可万万没有‘指示’一说,王上切不要听了莫须有的诬言!”
“是么,”嬴政稍挑了下巴,目光扫去,“荆轲,把那人带上来。”
“唯。”
赵高循着声朝偏殿的方向看去一眼,只见那边趋步走来一位年轻人,正是那晚跟随他一同巡查剑阁的小内官,此时垂首上殿,俯身拜在嬴政面前。
不等嬴政开口问话,赵高便由内自外地慌张起来,惊讶掠过他每一寸皮肤,紧紧盯着那人:“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嬴政见他这慌张样儿,便知那晚的火灾与他脱不了干系,对这小内官说道:“你自己与他说,为什么心口中了一匕竟还没死。”
小内官:“回禀王上,经太医令鉴定,仆的五脏六腑皆与人常人相反,心,长在右边,故而躲过一劫。”
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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