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快手快脚打开了窗户,快步到床边来,摸了伶洲的额头、探手试了孩子的鼻息,又翻开孩子闭着的眼,说,你弟弟已死了呀。
原来,屋里放着缓慢燃烧的煤炉,伶洲却关紧门窗,浓重的一氧化碳把他熏晕、毒死了。
一家人一夜的哭嚎和眼泪自不待说,却怪不了旁人,只怨孩子命苦,也埋怨自己没文化知识,没教孩子这些。
次日,马知元夫妇给伶洲穿了新服装,给他戴个帽子罩着脸,一路抱着他,坐班车回了老家,孩子命苦,还是要让他入土为安,他们想。如果在武汉市安葬的话,就要先送殡仪馆焚烧成骨灰,再买墓地,但具体要办哪些手续他们不知道,怕花更多的钱不说,还怕麻烦。
五六岁的小孩子在爸妈怀里睡着了很常见,座位前后的人也是上上下下的,偶尔有人问起,马知元说是孩子晕车,不舒服。谁也没想到这孩子早已命丧黄泉。
回到镇上,他们买了一幅小棺材,也不看日子,回家的次日就把孩子埋在马家祖坟区里的一个山坳了。
孩子的爷爷马仕成和村里老人说,孩子少小亡故,是死于非命,无须请客操办,也不必看黄道吉日,早葬早投胎,不要碍孩子轮回。
刘家翠哭肿了眼,边哭边诉说。她在坟前用大碗盛了一个熟猪蹄膀,又拿盘子摆了一个小汽车玩具。孩子的爹娘、爷爷奶奶,以及叶秀枝、张志雄、马知芬几人都肃然陪立一旁。墓穴是张志雄和孩子的爷爷马仁成帮忙一起挖的,也是张志雄将孩子换衣入殓、安放入棺和安葬入土的,在当地讲究由外姓外族将逝者下葬,本族至亲是不能埋葬自家亲人的。
叶秀枝劝着刘家翠,不要哭伤身子,其实他们自己也都淌着泪光。刘家翠、马知芳两人坐在坟堆前嚎啕哭着,泪涕横流,刘家翠对着供着的两样东西,边哭边诉说:
“伢呀,这是昨天回镇上才买的新鲜蹄膀,妈我为你做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吃我蒸的酱蹄膀。我今天一早为蒸的,跟我在幼儿园蒸的一模一样。伢呀,你们几个都喜欢我蒸的蹄膀,每次一个大蹄膀不够你们吃,你总是连剩下的汤都泡了饭吃。伢呀,这次你一个人吃一整个,你好好吃饱了上路,找一个好家重新投胎吧,为娘的对不起你呀,没照顾好你呀,伶洲呀,我的伢呀……”
原来,她到幼儿园工作后,学会了做蒸酱蹄膀,用酱油和五香八角等佐料腌制入味,再中、晚两次随蒸饭的电热蒸饭炉蒸得烂熟入味,拿回家几个孩子往往抢着吃。两天前,她再次蒸了蹄膀回家,孩子们吃后,她听见老幺伶洲抹着嘴边的油说,我要是一个人能吃一个就好了。
至于另一件汽车,是几天前伶洲与妈妈一起买菜时,在菜场门前有人摆了小摊卖小汽车玩具,能摁响喇叭,车轮也滚动自如,伶洲赖着不想起,闹着非要买,还是被刘家翠扯走了。
前天抱着孩子回家,在汽车站看到了一样的玩具汽车,就买了一个,想随纸钱一起烧给孩子,让他在阴间也不寂寞。可怜的孩子,他总想要玩具,像城里的孩子们一样,而他至死,家里没有一样像样的玩具,手里只抓着三粒玻璃弹珠。
“我造孽的伢呀!”刘家翠哭道。
她悲伤和哀苦的声音如风一样贯满了山谷,山一样压在人们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马知元泪含眼眶,一直控制着情绪,此刻在刘家翠的感染下,忽然炸雷一样失声哭了出来:“啊呵,孩子,是爸无能啊!是爸没养好你呀!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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