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把册子拿在手里,翻开来见通本全是蝇头小楷书写,开头是一篇长长的序言,最先的一段是讲洪这个姓氏的由来及分支,然后就是讲这一支的洪氏祖先如何在北地生息繁衍,后来因满清入关受压迫,一点点往南迁徙直到广东花县落户定居的过程。
再接下来就是牒记式的世系表。无非就是各人姓名、字号、生辰、忌日、儿孙以及简单的生平介绍。当然,按照传统的女子不上娘家家谱的规矩,上面写的都是洪氏家族的男性成员。也有特别标有其妻室的,都只是写个某氏而已。
赵杉只看了一页,便觉索然无味,待要将册子放下,抬头见对面坐着的赖氏的殷切目光,就复低了头,一页页的翻下去,直到写着洪镜扬这一分支的那页,但见上面依次写着他的三个儿子(洪仁发,洪仁达,洪仁坤)的名字,在洪仁坤(洪秀全原名)的下面,竟多出一个对折的小纸签来。
赵杉将纸签展开,只看了一眼,便惊惶地豁然站起,用手指着自己,诧愕地问赖氏说:“这写的是…是我?”
“嗯。”赖氏点点头道:“按照古礼,女子是不能上家谱的。所以,阿爸特意让人将此纸签贴在家谱上。而这宣字,便是家族中阿妹这一辈的女子通用的字啊。”
赵杉顿觉彻骨寒流自头顶冲到脚底,连脚指甲缝里都往外冒寒气。因为纸签上那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太史上那个名气甚大,牵涉面广,争议与谜团也多,却连最起码的身世跟最终人生结果都没写明白的——洪宣娇。
就在赵杉经历了千万波折终于找到了她的人生角色定位之时,她迎来了第一个至亲的离世。
一命呜呼的不是徐氏,而是洪父。
洪秀全对其父的丧礼采取的是大半西式小半中式的风格,即穿孝守灵哭丧招魂等那些传统丧仪通通都免掉,而只保留祭奠与送葬这两条。而葬法,还是采用土葬方式,以棺椁入殓,择地掩埋,并修坟头立碑。这比起后来太平天国薄陋至极的丧制(不哭不哀不奠不悼,不用棺椁,而以绸布裹尸深埋,不做标记不立坟头不竖碑牌),还算存了几分最基本的孝义人情。
因为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洪氏女,赵杉有些事是必然要去做的。如在祭奠礼上身穿素服守在灵前向行祭的客人们叩头回礼,夹在孝子贤孙的送葬队伍中送灵柩去坟地等。而最让她忙于应付的,则是认亲。
那一众从广东问讯而来的洪氏叔伯兄弟子侄及其眷属,都必须她主动去拜。在洪父亡故前后的十余天中,她都再没有空闲守在气息奄奄的阿妈徐氏近前,而侍奉她的婢女谢晚妹又随未婚夫回乡成婚去了,就只能交代黄雨娇好生守护。
晚上,赵杉忙完回来,黄雨娇都会凑到她身边,忧惧地把徐氏当天的种种情况说给她听。
徐氏的坚韧让赵杉感佩,因为她从未见过哪个癌症病人能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尤其是食道癌,这种一旦得了就等于要活活饿死的身心饱受摧残的恶疾。而徐氏竟自始至终都没喊一声痛叫一声苦。在赵杉应付完洪家那边的事后,她的生命依然顽强的延续着,直到阴历七月十八日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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