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灰尘的红木书案,隐约可见一行隽永秀丽的刻字。
“但愿生儿愚且钝,无灾无病到公卿。”
这是兄长死后,他母亲将书房藏书焚烧一空,把自己关在书房数日之后刻下的。
当时年幼的他看不懂这字里行间蕴含的文意,如今年纪已长,阅历渐丰,渐渐揣磨出了其中滋味。
儒门规矩如山,只有遵从,没有半点道理可讲,也无处可申诉,母亲所承受的煎熬,他无法想象,多少次半夜从梦中惊醒,看见母亲坐在书房,望着兄长遗物默默流泪。
终于有一日,母亲带着他偷偷离开了相国府,过了一阵平静和乐的日子,他九岁那年,天降雷霆,劈在院子中的那棵梧桐树上,劈下一块漆黑的梧桐木来,母亲呆望着那块梧桐木数日,留下一封书信后,离他而去。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永别。
心潮起伏间,手掌心文气光芒一闪,一封已被翻阅得有些残破的书笺出现在他手中,轻轻翻开,数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上面除了一些让他按时吃饭睡觉穿衣保暖不要生病之类的日常叮嘱外,结尾处还写着几句:“不习儒,不入仕,弃聪明,学愚痴。”
这是母亲对他最后的寄语。
两日后便是母亲的祭日,每年的这一日,他都会到她的坟前,诉说一年来的所作所为,以宽慰她在天之灵。
思着念着,手中执笔挥洒,红木案前渐渐呈现出一个娇美温润如玉的妇人,向他浅浅微笑,那笑容能使冰雪消融,春花绽放。
“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应该有这境界了。”
书房外,传来一声叹息。
……
流云风猛然一惊,文气所凝聚的画像瞬间消散,站起身来,看着推门而进的中年男子。
儒衣翩翩,身材挺拔伟岸,不怒自威。
在这相国府中,恐怕只有这个男人能靠近他六尺之内而不被他警觉,这个像山一样伟岸的男人,四十年前就已经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文采风流,世人传唱,所作诗词至今被国子监学子引为经典,著有《孝经补注》,《治国方略》,《化外蛮荒集》三部巨著,是每年殿试必考的内容。
成帝即位后,短短十年,率军平南叛乱,征讨四方,增疆扩土,治国有方。
从六品骠骑将军做到兵部尚书,只用了三年时间,又用了三年升到尚书令,再拜左相国,位及三公,荣耀达到极致。
任相国后,施新政,政绩斐然,百姓称颂。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着儒雅详和的男子,却有着令塞外边民闻之胆寒的威名。
当年南越蛮族入侵大周边境,为南境伏南大将军的他,率军击退,一举打到南越腹地,攻克南越国都,下令屠尽城中十几万男女老幼。
此一战,让流云孝三个字成为南越数十个部落的恶梦,为大周相国的二十年,南越边境不敢对大周有丝毫进犯。
因此事,他在朝中受到两极化的评价,他却只回一句“仁义不施化外”再无人敢非议。
这就是当今左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流云孝。
人都说有这样一个父亲,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是多少人心中梦寐以求的靠山。
然而对相国府子弟来说,活在这样一个父亲伟岸的身影下,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美好。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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