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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小静,初中一年级生,蘑菇头型的短发,患有深度近视的双眼,体重比同龄人更有分量些许,脸和手臂捏起来很有肉感,穿校服时不愿同时扣上胸前的两颗纽扣,厚重的书包在她背后耷拉着,鞋子是学校统一标配那种白色跑鞋,鞋带时常无缘无故松开。小静走路时低头玩手机,平日宅家里打游戏、看漫画和小说,她做喜欢的事情时一丝不苟,相比之下,每次课堂测验分数却低得无与伦比。小静是单亲家庭,爸妈离婚了,她跟爸住一起。爸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偶尔喝醉回家吵醒小静,让她扎马步扎一宿。
我呢。在十二岁的小静的世界里,我是怎样存在的呢?小静曾戏称我“怪叔叔”,但那是初识两周内的事。我自打那时起开始蓄山羊须,也由此得到她不少怪异称呼,现在却想不起那些名字了。
回忆上述细节时,我的世界正好下雨,今天是星期三,暴雨,心情一般偏闷骚。如果天气稍好一点的话,即使心里狂风呼啸,我也就能做与当下截然不同的事了。每周三下午我没课,出了校门沿着公交站走好久,进入地铁站,目标小北站,换乘路公交车,到她的中学门口,等待下午五点,等待小静出现。她老是低头不说话,我眼巴巴看着她放空的右手。
我猜想,在这条流光溢彩的街道上,没有人会留意到十九岁的我和十二岁的她,我们是在一起的吧?
(一)
我和小静是在一场漫展中认识的。
当时为了拿某个大头鬼的签名,人们都往舞台聚去,原本勉强成形的队伍最终溃不成军,乱军之中小静倔强地挤到我前方,然后人潮冷却下来,她踮起脚尖往前面看。我笑着说小学生别闹好好排队。小学生不服气了,故作生气地说:“我不是小学生!”随后,一句“哦你也喜欢这个大头鬼啊”就聊开来,且交换了联系方式。
和小静在网络上聊得起兴却是隔天的事,她谈动漫和日语音乐那是如数家珍,我这头闲聊那头搜索她字里行间奇怪或陌生的名词。末了我想起明天是周三,下午没课,便打趣问道要不要去接她放学。不料她秒回“好呀”,然后告诉我到达学校的转乘路线。也罢,本来想闹着玩的,怎知这下的确要接小学生放学了。
翌日,我怀着悲怆的情感乘上地铁,小北站,转公交车,比预定的五点还要早半个小时到达了。到达那里看看遮蔽天空的高架桥,整齐的红色墙壁,报刊亭中的女人常跟过往者打招呼。似乎那时我就感应到,我将要在这里等好多事情。
下午五点整,小静牵着闺蜜出校门,我们一同乘公交车,路上话不多。在互相挤压的车厢里,我留意到她在偷看我,于是我干脆盯着她。她脸颊绯红,那种浅淡的绯红似乎映着十月重生的雏菊,低下头紧紧捂着嘴笑,生怕有什么从中泄出来。我感到自己的脸庞也热了,才别过脸去。十五分钟后,她和闺蜜下车,我们挥挥手,她回头整理书包,笨笨地走了。
我回学校的路上,收到小静的信息:“嗯如果我让你当我男朋友你觉得怎样?”当时我本能地望着远方渐渐暗黑的天色,心中一股激流,这股激流可是逾越了七个春秋……
我们在一起了。
那个周六,我约小静带上作业去图书馆。我原是带着几本书去看,但坐在她身边时根本无法集中意念,总是想知晓旁边的她在想什么做什么,最终我把整个白天都交付初中一年级数学练习册里。她很笨,教了好几次都反应不过来。当她卡在不可思议的某步骤时,我望着她思考得出神的侧脸表情,禁不住捏一下,又捏一下。
吃中饭时,小静给我提了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如宇宙到底是什么样的。想起自己也是小静这个年龄时,对一切都好奇着呢,但如果简单解释给她听,恐怕我说得不够全面,便只能说一句:长大后你就知道了。接着她突兀地问道:“有车有房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愣了一下,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有车有房重要吗,在我看来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还有必要提出来吗?
好吧也许这是孩子的关于梦想和现实抉择的问题。
十九岁的我,恐怕应觉得“怎么才有车有房”才是问题吧?我一时语塞,小静不以为意地补充道:“没有也罢,反正我会画出来。”
傍晚,我们去江畔散步,依稀记得走很远后,驻脚在坏了的路灯下,对岸灯火阑珊。路灯沿着江岸遥无尽头,另一盏路灯往我们旁边投下暖色光圈,似乎宇宙中一颗恒星。我们拥抱着躲在恒星之光以外,沉默良久,交换了初吻。
以后每逢周六,图书馆成了我和小静藏匿恋情的地方,在一起的时候无话不谈,以至于别人看来我们是亲兄妹或别的血缘关系。小静总有说不完的话,说父母在她小学二年级就离婚了,但她放长假会去妈那边住;她喜欢养狗,并为一只母狗取名曰“”。我一边听着,一边试图将它们融进我的记忆。
有一次,我们不觉间在江边聊至深夜,地铁末班车已过,我苦恼如何是好,此时小静接了一通电话,是爸。挂断后,她笑着说爸今晚外出不回家了,我可以到她家里留宿一晚。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当初的我已经得到小静如此沉重的信任了。她除了在公交车上那次脸红,一直以来都不轻易表露对我的情感,那天晚上我们漫无边际地聊天,她说以后要当个漫画家,很厉害那种。小静还拿出她的画作,我以为是幼稚园小朋友画的呢。谈及上次的漫展相遇,我说漫展实在无趣,恐怕那是我最后一次去了。她抿嘴说,“可是我觉得漫展挺好玩。”我只能表示那下次再去吧,她立马换脸色说,嗯就这样定啦。
小静熟睡的时候,我望着天花板发呆,甚至当晚都没有睡过。
我已经十九岁了,按常理,应当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彼方是赚钱和人际的诱惑,我需要瞄准一份有潜力的工作,获得一项技能。是啊是啊,当意识到把一颗未孵出的蛋据为己有时,我慌了,小静她还幼稚,无法判断这一段恋爱的真实形态,万一她长大后,后悔了呢?和她走过的每一时光每一尺路,或许都会成为她日后受欺骗的印记。
……小静怎能如此相信陌生人和突如其来的情感?如果她当真遇上存心欺骗她的人……
那夜以后,对自己的质问从未消退过。我和小静就这样在一起一个月,三个月,不知不觉半年。这段时光里,每当想到她弃置了学业、专注于网络游戏和良莠不齐的动漫时,想到她意气坚决地声明要见同龄同性的网友时,我几乎想立刻动身到达她身边。
(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解!”小静瞪着试卷。
我把演算过程推给她,说以后只要记住步骤和公式就好,以后遇到同样的问题就这样代入,这样应用。她争执道:“真不明白,那些研究数学的人有事没事搞这些刁难人的东西!”嘴上这样说着,她还是把答案抄在试卷上。我摸摸她的头,是呢,当年我也这样骂着教科书,但纵使再不满,总会有人在旁边下定论道:“没办法啦,这就是中国教育。”
做了几道题,她终于按捺不住,抽出作业本底下的画册,用铅笔绘起画来。我装作严肃地敲敲桌子,问:“哎!作业还没做完呢。”
“待会再做啦。”她摆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我出其不意夺过她的铅笔,藏在身后,说:“先把数学做完,剩不多了。”
她脸不改色地从笔盒里再拿一支笔。
“我可是要当漫画家的,哼。”
“你这些题还没弄懂,谈个毛线漫画家,你得先考到好的高中,再考到好的……”
“……可我只想当漫画家。”她取出橡皮擦在白纸上擦拭。擦笔迹时短发一摆一摆。
“你这个年龄还谈不上梦想啦。”我压抑心中的意气,“那顶多算作幻想。”说出口以后,我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她作势要收拾东西离开,我连忙按住她的画纸说道:“行行,是梦想,可以了吧。”
“就是梦想。”
我不再争执了,只能静坐着看书,她埋头画纸里。大概半个小时后她把作品拿给我看。画中是某个动漫人物的头像,短发,水汪汪的双眼,猫嘴般的小唇,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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